這樣是不是也算是一種解脫?
九十五年十一月十一日(農曆九月二十一日)晚上十時四十分
是證明書上的時間,是老爸剪斷呼吸管的時間
那……什麼時候才是真正離開的時間,或許永遠是個謎吧
其實這次入院到離院,總共也才短短一天多
不是因為挖礦傷害甚深的矽肺
不是這些年來狀況甚差的肝硬化
更不是傷了又傷的骨質疏鬆
是原本相當輕微的十二指腸潰瘍
忽然間惡化,忽然間穿孔,內出血不止
前天晚上血便後入院就發了第一次病危通知
昨天中午照完胃鏡後開始吐血,下午逐漸有短暫休克昏迷現象
第二次發出病危通知
這個時候我才停止在台北市區逗留
晚上六點回家直接前往基隆長庚醫院
回家的路上還疑似車速過快,完全不知道把弟弟整組五六千塊的逼逼叫大鎖、碟煞鎖給震掉了。
到了的時候已經七點多了
家屬座椅很少見的拉在病房外的走廊上
坐著的也是很少見到的一些叔叔、姑姑
病床旁已經擠滿了醫生、護士
進行著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的引血、輸血、急救
爸爸叫我先進去看看
還蠻恐怖的,第一眼看到的時候
比幾年前肝腫瘤切割手術醫生要我們進去看肝臟情形還恐怖
鼻孔、嘴巴都插滿了管,呼嚕呼嚕不斷吸著不知道是哪裏冒出的血
護士已經用吸引器吸滿了一個臉盆的血
四肢蒼白,姑姑叫著阿公,阿公還會點頭回應
我走到醫生旁邊,找到一個空隙,探在阿公的旁邊
呼喚的聲音叫不太出來,阿公似乎聽不到
我把頭靠近阿公眼睛的正上方,再喊一聲
他應該是聽到了吧,眼睛看了我一眼,又閉上
點了幾下頭,然後,我看見眼淚從眼角流出
隨後血壓又降低,阿公再度失去意識,我被趕出病房
出來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整天沒吃也沒喝
竟然有點暈眩……
我們還在病房外等待醫生
主治醫師出來了幾次
要我們要有心理準備,如果不開刀,內視鏡已經無法控制出血
留在病房是一定渡不過今晚
但是就算開刀,依照目前的血壓
從推進手術房開始,下麻藥,下刀,手術…隨時都可能走了
爸爸下午有問過阿公要不要開刀,當時還有意識的他很積極的說要開刀
所以我們還是依照阿公的意思,決定先開刀拼一拼
只是沒想到,外科醫生還沒到
血壓又再一次驟降,這次只剩三十
拉不回來了,醫生這次走出病房,就問我們要不要留最後一口氣,趕緊送回家
馬上辦了出院,叫了救護車
我在病房裡幫忙收拾東西,也幫忙移床
在穿衣服的過程中,只要翻動到身體
阿公的嘴鼻就又會冒出血來
隨後,我瞥見阿公的手上已經有了幾塊紅斑
肢體末端已經放軟,完全沒有血色,就像是精度不高的蠟像那樣
大家各自上了車,只留我跟姑姑搭救護車帶阿公回家
路上,隨車的醫護小姐告訴我們,阿公最後的知覺是聽覺
我們說的話,他都還聽得到,要我們多跟他說說話
我一句也說不出來,連過橋,過平交道,都是姑姑在說
下車時,我真的分不出來阿公究竟還在不在
我負責拉住腳最後的床單,感受到的溫度是極度冰冷
醫院看到的紅斑,已經轉紫
阿公的舌頭也已經頂在嘴邊,卡在呼吸器的上面
到家了,依照慣例、習俗、規矩,穿上五件七層的新衣服
媳婦負責擦身,兒子負責穿衣,女兒負責鞋襪
我,負責擋住因為翻動而不斷從阿公嘴裡冒出的血
穿上鞋、襪、手套之後,該塞的冥紙,該塞的紅包都已經準備好了
我很多很多年沒有看到整個家族的人竟然同時到齊了
一切都準備好後,由長子(我爸)儀式般地剪斷最後的呼吸管
記下時間,十點四十分
然後家裡來來去去有里長,有儐葬,有誦經
我跪在阿公腳邊,燒著腳尾錢
其實沒有太大的悲傷,阿公的痛苦其實沒有太久
大部分急救的煎熬,他都已經失去意識了
處理完大部分的事情後已經是半夜兩點
我先回台北,就等明天入殮吧
整個晚上,大概就我最靠近最持續看著阿公的臉吧
從在醫院的有點掙扎,被如亂麻般的管線糾纏的五官
似乎已經無法對焦的雙眼,閉上後的淚水
到只剩呼吸器,半吐著舌頭的彌留樣狀
直到最後,真的似乎睡著了,安詳的闔著眼
甚至比在醫院時,比在救護車上,比剛回到家都還要有血色
這個人走了嗎?
我第一次這麼直接的見證了死亡
我晚了一步,但也不算太晚
身為長孫的我,不太明白我該做的事情有哪些
洗淨雙手上沾滿的血時,我很難形容那種感覺
對阿公來說,對我們來說
其實大家已經都有心理準備了
但是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再去討論病因的造成已經沒有太多意義
是否真的留有最後一口氣回到家也是不該提起的疑惑
爸爸可以算是所有兒女裡最孝順的一個
從他臉上看不出來任何悲傷
也許他和我想的一樣,這樣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爸爸說:
可以做的我們都盡力做了。
這是人生必經之路,有生就有死。
大家都知道,但是能真正因此釋懷的又有幾人呢
我並不太悲傷,謝謝大家,不用刻意安慰我
我想,最重要的,還是要好好孝順自己的長輩、父母
我爸給了我很多啟發,我會好好努力的。
希望阿公一路順風,慢慢走,在另外一個世界可以過得健康而快樂。
0 意見:
張貼留言